父子约
韦名
猛一听父亲去世,浩子居然十分平静,一点也不悲伤,就像春节期间家里摆放的蝴蝶兰,花开久了,谢就谢了。
收拾好行李,交代好公司事务,浩子开车回乡下。
浩子的乡下在一个山窝里,紧挨着一个没落古城,地狭人多。村人自古脸朝*土背朝天,过得艰辛。父亲读过几年书,在村里算是文化人,却也一辈子窝在农村侍弄土疙瘩。
车子在宽阔的马路上奔跑,头上蓝天白云,两边青山绿水,浩子开动脑筋,想在豁达的心胸里极力搜索父亲留给自己的一丝丝柔情,早已谢顶的油光脑袋涌出的却全是一幕幕心酸……
小学三年级升四年级,学校按成绩编快慢班。成绩中等的浩子被编在了慢班。校长放话,如果浩子的家长愿意来学校当面表态,家校配合,共同督促浩子尽快提高成绩,可以让浩子到快班。浩子是多么想到快班啊!战战兢兢地把校长的意思转告父亲,得到的却是父亲冷飕飕硬邦邦的一句:“自己的事自己解决,我不会去学校求情!”就这样,浩子一直在慢班中当壮丁。
快慢班事件后,父亲交代母亲:凡事要浩子自理!
也就是从那以后,浩子自己洗衣服、补衣服,自己上街买大白纸回来切成练习本,做作业做练习。
一次,浩子的冬裤脱了线。浩子自个儿在光线暗淡的屋子里缝补。冬裤原本很厚,双层叠起来更厚。浩子拿着针怎么也穿不透裤子,便将针眼顶在大腿上,隔着自己厚厚的衣服压顶。压了几次,针没穿过去,针眼倒是在他的腿上留下几个血印,疼得浩子直流泪……瘦小的浩子急了,把针眼对着墙壁顶,“嘣”的一声针断了,断开的针一头扎进了浩子的大拇指,鲜血直流……母亲发现了,接过浩子的裤子,泪花在眼眶里闪。
“自己的事自己解决,浩子不会自己补衣服啊?!”不知什么时候,父亲回来了,浩子和母亲温馨的时光像影子一样一闪就不见了。浩子委屈地接过母亲补了一半的裤子,含着泪回自己房间继续补。
那一刻,浩子对冷酷的父亲只有怨恨。
的确,打从记事起,浩子就没在父亲脸上读到温情。从小到大,父亲在浩子心里没有温度,就像家里的铁门,出去关门,回来开门,门把手永远冷冰。
倔强的浩子凭着“凡事靠自己”的信念和比别人多付出几倍的努力,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,又以优异成绩考上名牌大学……山窝里飞出金凤凰,兴奋了一村人。冷酷的父亲脸上却一点喜庆也没有,好像考上大学的人与他不相干。浩子只好一个人默默收拾整理行李。临出门头一晚,父亲冷冷地把浩子叫进房间,严肃地说:“浩子,你读大学了,长大了。我想和你签份合约……”浩子不记得怎么和父亲签的合约,永远记得的是当时自己怎么强忍着不让挂在眼角的眼泪掉下来。
浩子带着那纸合约走进大学校门。看着同学的父母从遥远的*、东北送他们来花城上学,看着同学的父母在宿舍里挂蚊帐、铺被子忙碌的身影,浩子的眼睛潮湿了……
在学校里,浩子每天早早为教工送牛奶,每月挣20元生活费。那天,送完牛奶回来,浩子肚子一阵一阵地痛。强忍着疼痛,浩子去上课。第二节课时,浩子肚子疼痛难受晕了过去……醒来时,医院里——浩子得了急性阑尾炎,需要做手术……同学们告诉浩子,已朝他家发了两次电报了,可已是三天了,还没见家人回音……直到做完手术出院,浩子的家人也没在学校露面。
汽车远离了喧嚣的都市,浩子摇下了车窗,凉风拂面,浩子感觉脸上湿湿的,一摸,竟是泪!
刚毕业时,浩子在一家公司跑业务。那时,浩子每月定时给父亲寄50元,父亲也每月来信。信几乎千篇一律,平淡无奇。后来,浩子自己开了公司。公司越做越大,生意越来越红火,有一段时间,浩子一忙,连着三个月忘了给父亲寄钱。
父亲来信了:
浩儿:
八年前签的合约记否?现重申:
1、乙自考入大学,宣告成人,诸事自理。
2、甲赞助乙大学期间学习生活费元,分四次付,每次元。
3、乙毕业后,每月付甲赡养费50元。
……
父已履约,望你履约!
父字
信的最后那加了粗的大大感叹号使浩子又气又笑。浩子马上叫秘书到邮局,把一年的元一次寄给父亲。
没隔多久,浩子收到父亲来信,浩子似乎看到了父亲的愤怒:“……上次提合约,难道还要不断提?多付的钱已退回,查收!”
汽车开进了坑坑洼洼的乡间小道,家就在不远的前面。
办完了父亲的丧事,浩子想接母亲到城里一起住。母亲不肯,递给浩子一封信。
浩儿:
凡事自理,活一世,无悔!
子是子,父是父。爱不能多施,不能多索。养之成人,用其养老,适可而止。
望每月继续按约寄50元给你母亲。
父字
悄悄摸了摸口袋里发*的“父子合约”,浩子突然有心痛的感觉,泪流满面。
(本文小小说选刊年14期首发,多报刊转载,入选《中国小小说年度佳作》《中国微型小说年选》《意林》等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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