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董川北
好说歹说,与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的父亲,终于卖掉了家里那头老*牛,进城与我们生活在一起了。
父亲来的第二天,恰逢周末,我打算带着他下楼去熟悉小区环境。正要开门,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,我从猫眼里看到,隔壁的刀疤叔在等电梯。身后的父亲问我:“咋不走,洞洞里看到了啥?”
我低声说:“邻居也出门,我们等两分钟再出去。”
“这是为啥?”父亲惊讶地问。
“免得打招呼,尴尬。”看着瞪大了眼睛的父亲,我解释道,“城里人都这样,大门一关,老死不相往来。就算十几年甚至几十年的老邻居,也是如此。人们各自带着自己的隐私在生活,不愿意被人打扰。”
父亲摇摇头,觉得不可思议,喃喃地说:“在咱乡下,端着饭碗也去邻居家串门,那才有人情味儿……”
“慢慢您就习惯了。”我笑着对父亲说。
刀疤叔,是我在背后给邻居取的绰号。他五十出头,瘦弱黧黑,左侧额头到眉心,有一道瘆人的刀疤。我猜测,他年轻时应该是个小混混,刀疤是打架所留下的。反正无论怎么看他,都不像个好人。所以我经常警告10岁的儿子,别跟邻居说话,尽量躲着他。虽然与刀疤叔做了一整年的邻居,哪怕在电梯门口偶遇过两次,我也假装打着电话,没跟他讲过一句话。
可没想到的是,父亲来的第三天,我刚下班回来,儿子就跑过来,在我耳边告状:“爷爷中午做饭,去邻居家借酱油了!我还听到,爷爷跟那个刀疤爷爷有说有笑,还让刀疤爷爷有空过来坐坐呢!”
我郁闷半天,劝父亲说:“城里不比在农村,人心难测,您少跟外人来往。也只有在乡下,民风淳朴,知根知底,人们才会客气地说那句‘有空来坐坐’。”
父亲看了我一眼,没有说话。
我又问:“厨房不是还有酱油吗,您借什么酱油?”父亲显得有些不好意思,尴尬地笑了笑。
意外的事情,发生在半个月以后。凌晨两点,我在睡梦中,右下腹突然剧烈疼痛,我猜测是急性阑尾炎。豆大的汗珠滚滚而下,我痛得满床打滚。爱人出差未归,儿子急得团团转,这时,父亲毫不犹豫地敲开了邻居的门——刀疤叔穿着睡衣跑过来,先打了电话叫急救车,然后二话不说,把我背在他瘦弱的背上,急匆匆地下楼……
挂号、交费、检查、办住院手续,刀疤叔马不停蹄地忙着。天边泛起鱼肚白时,他才疲惫地对父亲说:“老哥,都办好了,只是小手术,您别太担心。我回去眯一会,八点要上班……”
我躺在病床上,模糊地看着刀疤叔远去的背影。心怀感激,我轻声问父亲:“这刀疤叔……您知道,他姓啥吗?”
“姓张,弓长张。”父亲说,“他额头上的不是刀疤,而是伤疤。年轻时骑摩托车,为了避让突然从路边跑出来的小女孩,自己撞在了电线杆上……”
我当初对父亲的责怪,现在变成了由衷的钦佩。父亲初来乍到,就敢于打破城里人的规矩,去主动敲开邻居家的门,同时也敲碎了彼此的隔阂。
“等出院,回家以后,让张叔有空来坐坐。”我眼里噙着泪花,无比惭愧地对父亲说。
编辑:河南日报文艺部